短期出家－牆上篇　　　　福原信玄

※擧棋不安※

　　説真的，和福山醫師一起報名38期的短期出家之後，便開始有些後悔起來。最大的原因還是為了要理光頭。理了光頭回到日本真不知如何面對職員、病人､鄰居、大衆､還有就是世人的眼光。為了讓大家先適應,上山的一個月前便把頭髪理得短短的。福山醫師還特地向我借外科用的紙帽子，診療時載上紙帽子先讓自己和病人習慣，可謂費了一番工夫。一直到要去的前兩天，我自己還在懷疑是否値得做如此犠牲？7月15日報到當天，和同修（内人）在桃園機場分手轉搭至高雄的飛機後，對於即將面臨的出家生活，心中更是感到不安。因為曾幾何時我已經不是三十年前參加大専佛學夏令營的年青小伙子，而是全身都是病（糖尿病、花粉症、腱鞘炎）並歩入半百的中年人。

※削髪※

　醜媳婦終得見公婆，該來的還是會來。一到朝山會館，慧哲法師便帯我們去叢林學院男衆學部剃髪。在文殊殿一邊唸佛號一邊接受師父的削髪。心中可感慨萬千，雖然至高中為止，學校規定都是理光頭，但那時只有考試的煩惱。如今為了理光頭，還得暫時捨下現有的一切、以及其他等々諸煩惱。有時我還真佩服自己的勇氣呢！　

剃後一頭清涼、輕鬆，那三千煩惱絲隨著風吹落散，還我本來真面目！那一夜從大雄寶殿回寮時，在華藏玄門看到茫茫夜色中的高雄，我好像回到了離別多年的老家一様，那股莫名的興奮竟讓我徹夜難眠。

　　　　　　　　　　　　　　　　※剃度、正授※

　我們因為工作的關係，慢了一天報到，錯過了出家典禮和講戒。出家典禮的重點在於剃度，於懺悔、三皈依、説法後和尚一刀一白，出家者一受一合。和尚云：「諸善男子善女人…願斷一切悪事（第一刀）、願修一切善行（第二刀）、願度一切衆生（第三刀）、果證圓滿菩提（圓滿）」最後求戒、發誓、回向。沙彌十戒的戒相是：不殺、不盗、不婬、不妄語、不飲酒、不著香花鬘不香塗身、不歌舞娼伎不往觀聽、不坐臥高廣大床、不非時食、不捉持生像金銀寶物。

　正授的前一夜是懺摩，儀式的重點在懺悔。這次短期出家修道會戒壇阿闍黎得戒和尚是星雲大和尚、依止和尚是心定和尚、羯摩和尚是慧龍和尚、教授和尚是慧開和尚。男衆受的是沙彌十戒、女衆受的是式叉摩那戒。

　總以為出家是一份很輕鬆的想法。「正授」後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一回事。它必須具備：慈悲、責任、菩提、忍辱、孤寂、是出世也是入世。下山後對出家衆應該多幾分尊敬心。

※縁起性空※

　在第一天的「戒子日記」我寫著：「為什麼佛陀苦行多年，最後在菩提樹下夜睹明星，證悟『縁起性空』的真理。而衆生都知道答案即是『縁起性空』，却無一人能成佛？」引禮師父慧湧法師在我的「戒子日記」上寫著：「為何衆生都知道真理是『縁起性空』，但無一人成佛？這是很好的問題；因為我們『滿足』於答案。佛陀的證悟來自生命中最深刻的洞見，這是從身心的困境中解縛而得。正如您所説：世尊是投入全部的力量與精神的。而反觀我們對於生命實相，又想去瞭解多少？佛陀教授的聞思修證次第方法，就是告訴我們要『老實修行』，這裏面没有任何的折扣。

　其實，修行最難之處還是在自己這一關。我們常被自己的見解所誤。『縁起』其中一個意思是：『事情並非你所認為那様』，因為一切都會隨著條件的異動而變化，並非是我們所構思那麼堅固不變。因此，學佛首先是要觀察自己的思惟運作。在生活中身心的種種反應，如實而不依自己的喜悪來觀察。如此則能深入生命核心，見諸實相。願共勉之。」

※臨濟棒喝※

　教育院院長慈恵法師的「師父與徒弟的對話」是以禪宗祖師的對話，來闡釋佛教的出家修道方法、師承宗派和理念。以下是幾位新戒沙彌聽後的感想及對話。

　「我現在才了解佛光山是臨濟宗！」

　「真笨！誰不知道星雲大師的傳承是南京棲霞的臨濟宗。」

　「那我問你：人間佛教弘揚的是臨濟宗嗎？」

　「佛光山的宗風是八宗兼弘。」

「臨濟宗的棒喝，你看過嗎？」

「我再問你：有人説佛光山的人間佛教是偏重於世俗諦，而忽略勝義諦。又説：佛光山的出家衆只會辧活動、做法會，所以没有時間修行。」

「凡事要見真相，不可只看表面，更不可道聽途説，偏頗一方。」

「你没聽到剛剛恵師父説：『吃飯、洗碗、打掃、搬材、運水無非是禪。』又説：『生活即是禪。』禪不是只有打坐、禪是含蓋一切自然而不必矯飾。禪不是死板、而是活潑生趣。在辧活動、做法會裏修行、就是禪！就是活在當下！人間佛教是生活的佛教，所以出家衆、在家衆都脱離不了禪的修行。只是世人不理解禪，更不能理解佛法的真諦，才會以訛傳訛。其實人間佛教就是以禪做為基幹，否則大師不會推崇禪宗六祖為人間佛教的傳承者。」

「那麼『棒喝』呢？」

「真笨！『棒』，大師早已把它發揚光大成為硬體設施，它就是海内外的數百個道場。『喝』就是一切的軟體，他教養出一千多位出家衆、無數的著作、還有佛光大藏經、佛教叢書、佛光大辞典…等々不勝枚擧。你還局限在『棒喝』的原始觀念，而大師早已把『棒喝』的思想，積極地實現在五大洲。」

「你知道嗎？恵師父為什麼説這個題目？她就是在提醒大家：佛光山的傳承是有歴史的、是有根據的。人間佛教也不是空口無憑的。修行也不是在身上面做工夫而是在心念的清浄。」

「那麼佛光山是臨濟宗？」

「佛光山是臨濟宗也不是臨濟宗！」

「………。」

　　　　　　　　　　　　　※牙膏的人生※

　這次短期出家課程排得非常充實。心定和尚「佛教的生命哲學」從輪廻的根本－情愛，推展開十二因縁和唯識，最後以八正道、發菩提心、去情愛、成慈悲做個總結。滿庭法師在「佛教靠我」中談到徐志摩的「許我個未來」是個錯誤的觀念，未來要靠自己去創造而不是依靠別人的施捨。佛教靠我是因為「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並要有「直下承當、捨我其誰」的精神。妙常法師的「梵唄習唱」讓我們認識了佛教的樂器和唱腔。「如何做一個出家人」則了解出家的正確觀念。妙日法師的「得戒和尚語録」是以星雲大師的佛光菜根譚為教材，一方面介紹了大師的生平。慧寛法師的「認識依止常住」風趣而精彩的介紹佛光山，從頭笑到尾無一人打瞌睡。「佛門行儀」使我體會到出家人的威儀非常的重要。看引禮法師示範的搭衣、抽衣、展具、取具，那動作只能以「美」一個字來形容。三小時的「禪修指導」讓人意猷未盡，只要聽慧昭法師的聲音，就感到全身會放輕鬆。

然而讓我印象最深刻的却是：那晩引禮法師回寮前的短短開示。他説：「不要把人生弄成像牙膏一様，開始時盡情揮霍不知節省，到快用完時才拚命地想擠出些什麼？」我當牙醫，教了病人二十年如何刷牙。學佛後一直想利用牙科現有的東西來將話題引進佛法，却捉摸不出理想的答案。今夜法師的一句話就如同臨濟棒喝一般，霍然領悟，渾身上下通澈愉快。

　　　　　※調身與調心※

正授後的過堂吃鉢飯是壓軸大戲，捧起鉢來戰戰競競、小心翼翼。因為師父説：打破了鉢，就没飯吃。叢林過堂的規矩真多，飯前的供養咒，飯後的結斎偈，一堂飯下來全身大汗。正授後的藥石（晩餐）都是飲用流質的東西，所以夜裏尿特別多。再加上我有糖尿病；多吃、多喝、多尿。還有慢一天報到，為了趕上進度身心都覺得特別緊張。引禮法師常提醒我們要：「平常心、柔軟心」，可也知易行難。最後還得同班戒兄給我針了一針耳針、吃了兩帖發汗的中薬、再加上「刮沙」才調好身體適應環境。多年來在身上造就的習氣真是可怕。調完了身接著調心，這個更困難，因為老是妄念紛飛。上了禪堂學著調息也調心，等有所心得却又是曲終人散時。

※年青真好※

　年青真好！天真！活潑！可愛！誰不年青過？有幸參加這一期，連自己都被感染到年青的氣息。引禮法師們年青！戒子們年青！突然間覺得自己的腰桿也挺了幾分。利用小組座談和盥洗的時間與大家討論在家學佛所容易遭遇的甁頸和解決的方法。我能提供的也僅是三十年來學佛自我摸索的經験。看到年青人求法的心切和熱忱，我似乎見到了佛教未來的希望和光明。不禁佩服起大師高瞻遠矚的智慧，我仍記得慈恵法師曾在東京對著我説：「真没想到當年在大専佛學夏令營撒下的種子，會在異國的東京開花結果。」人生真是不可思議！您説呢？

捨戒後，大家在寮房裏依依不捨，我隨興高歌一曲徐志摩的詩：「我是天空的一片雲，偶而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訝異也無需歡欣。轉眼間它消失了踪影！」在彌陀聖號中和大家離別，踏著鳳凰花開的樹蔭，挺起胸膛，我大歩地邁向滾滾的紅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