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著・放下　　

   一九九九年五月一日回臺省親時，正巧趕上同學們在北投的聚會。畢業二十多年，我第一次參加，並和闊別多年的老友見面。會場裏，寒喧問好聲之下，便是此起彼伏的訝異和歡叫聲。老同學們除了「體裁」往��的方向發展之外，從輪廓上還依稀可以辨認，倒有幾位反而得先叫綽號，才能連想到姓名。老同學的好處，就是擁有共同的往事、回憶和話題。尤其看到當年，曾因細故吵架乃至在大學裏不相往來的同學，隨著時間的消逝，往日的情結一筆鉤銷，而相互陳述以往的糗事，真是令人感慨萬千。

    「可樂」便在我和大家打完招呼之後，悄悄來到我身邊，伸出�K瘦而有力的手主動地和我握手，小聲地説：「多年來一直想和你道聲抱歉，但，就是沒有勇氣！」我強顏歡笑，心照不宣地説：「過去就已過去，何苦再互相折磨自己。」。突然間，覺得自己好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様，無力地坐在角落的沙發上，在同學們呑雲吐霧下的矇朧斗室裏，回憶起往事。

　「可樂」和我在大一都曾為了重考而休學過，所以重讀大一時的座位，便被安排得很近。再加上我前面的座位都是香港來的僑生，言語還無法順利溝通，「可樂」便自然而然地和我先聊起來。才知道：他初中讀省嘉中，高中讀縣嘉中，而我初中讀縣嘉中，高中考上省嘉中。高二那年，「省辦高中，縣辦初中」，他便自動轉回省嘉中，而我因家庭遷居的關係，由省嘉中轉學至台中二中。也因為如此，無形間便縮短我們之間的距離。大二那年，他迷上麻將，又加上情場失意，幾乎無法用功讀書，考試對他而言，便成為極大的負擔。一方面基於同情，一方面也不便拒絶，考試時便常由我放水讓他抄。夜路走多就會碰到鬼，「有機化學」的期中考被助教逮個正著，兩人的考卷被沒收。我只記得當時頭腦一片空白，因為讀大學時，我有三個原則：不開夜車、不補考、不重修，所以，成績一直還能維持在中上程度。為了這件事我懊惱萬分，也怨天尤人，更極力向助教及講師説明及爭取。那一學期的「有機化學」成績，總算在六十分邊縁低空閃過，但也因為如此，我們便相互有意不再單獨碰面，或交談過一句話。  

　大學畢業服完兵役，只知道他在屏東開業，工作非常繁忙，連吃午飯及休息的時間都沒有。不多久，又傳來他夫人在高雄出車禍，命喪黄泉。不幸中之大幸，是同車的小孩們平安無事。三年前心血來潮，我曾嘗試寄去一張賀年片，但未接到回音，我想他仍在意著往事，也就不敢再主動聯絡。今夜相逢，雖然短短數句的交談，但當我回到家裏和同修談及此事時，卻激動得不禁熱涙盈眶。因為近三十年來，内心蘊藏的包袱，到如今才真正體會出「放下」的那份喜�ｽ。尤其是：年青時候自己的「矜持」，卻讓「可樂」失去了道歉的勇氣。對他而言，三十年來内心的煎熬，又豈非一件沉重的心理負擔呢？

　初學佛時，對「萬法唯識」、「萬法唯心」總是無法認同和接受。因為老是執著於外在有形的肉體、事物乃至宇宙現象。而且，總覺得它們是如此真實地存在。可是慢慢地了解因縁法後，對「空」的認知才有所改變，才領會自我反省和觀照的重要。我們常説：「年青時，要敢愛敢恨。」。可是，當體會到所謂的愛、恨、喜、怒……，都是内心幻化出來瞬息變化的東西，最終的承受者，其實還是自己時，才開始後悔從前魯莽的所作所為。

    尤其，我們常常會為自己的五官錯覺而在「見聞覺知」上又立個「知見」，在「假相」上做所謂「修行」的工夫。正如「縁木求魚」、「煮沙成飯」一般，永遠無法達到目的。華嚴經云：「心如工匠師，能畫一切物。」金剛經亦云：「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當您面對周遭所發生的一切人、事、物，若能了悟一切皆是「唯心」造，一切都是「夢幻泡影」，那麼還有什麼可以値得我們去「執著」的呢？「執著」與「放下」説來存乎一心而已。